春秋時,楚元王招納賢士。西羌積石山有一讀書人,叫左伯桃,自幼父母雙亡,獨自謀生。閒暇時,手不釋卷,讀書不止。聽說楚元王招納賢士,於是,帶了一囊書,辭別了鄉鄰親友,徑奔楚國而來。
走到雍洲時,天已隆冬,雨雪交加而來。左伯桃冒著雨雪,迎風走了一天,衣服都濕透了,看看天色已晚,想找一個住處。就見遠處竹林中,隱隱約約露出燈光,於是徑直走去。到了跟前,只見矮矮的籬笆,圍著一間草屋。於是推開籬笆門,輕輕的敲動屋門。
裡面的人應聲而出。左伯桃急忙上前施禮道:“我本是西羌人,姓左,名伯桃。想去楚國,不料中途遇上雨雪,找不到住宿的地方。想向您求宿一夜,明早就走,不知您能否行個方便?”那人聽了,急忙還禮,請伯桃進到屋內。伯桃入內一看,屋裡只有一張床。床上堆積一些書本,除此之外再無長物。伯桃明白這也是一個讀書人,就想行大禮,那人說:“現在可不是講禮節的時候,先弄火烘干了衣服再唠。”於是生起竹火堆,讓伯桃烘衣,那人准備酒飯,款待伯桃,十分殷勤。
伯桃請問姓名,那人道:“我姓羊,雙名角哀,自幼父母雙亡,獨自在此居住。平時酷愛讀書,以致田地荒廢。今天有幸遇到有學問的人來,只恨家貧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,還請多多包涵。”伯桃說:“陰雨之中,得蒙收留,還有酒食相待,感激之情如何能忘。”當夜兩人抵足而眠,共同探討胸中的學問,直達天明,但見外面還是大雨不止,角哀於是留伯桃住在家裡,盡其所有招待,兩人結為異姓兄弟。伯桃比角哀大五歲,因此角哀稱伯桃為兄長。
一住三天,雨停道干。伯桃說:“賢弟滿腹經綸,有王佐之才,卻甘隱山林清泉之間,真是太可惜了。”角哀說:“倒也不是甘守田園,只不過是沒什麼機會而已。”伯桃說:“現在楚王虛心求賢,賢弟何不同行?”角哀說:“願遵兄長之命。”遂及准備了些路費糧米,拋棄了茅屋,二人一同向南方走去。
走了不到兩天,又遇上連陰雨,阻在旅店中,盤纏用盡,只剩下一包干糧,二人輪換背著,冒雨前行。雨尚未停,又刮起大風,變成漫天大雪,遮天蓋地,令人難分南北西東。二人走過歧陽,途經梁山路,向樵夫們問路,都說:“前面百裡無人煙,都是深山曠野,虎狼成群,不能再走了。”伯桃對角哀說:“賢弟意下如何?”角哀說:“古人雲,生死有命。既然到了這兒,只能前行,絕不後悔。”
又走了一天,夜晚住在古墓中。衣服單薄,寒風刺骨。第二天,雪更大了,山路積雪一尺多厚。伯桃凍得受不了,說:“我想此去一百多裡,荒無人煙,糧食接濟不上,缺衣少食。若一人獨去,可以到達楚國;二人都去,就是不被凍死,也必定餓死在中途,和草木一起腐朽,有什麼好處?
我把身上衣服脫給賢弟穿了,賢弟帶著干糧,掙扎著快走,我確實走不動了,寧願死在這裡。等賢弟見了楚王,必將受到重用,那時再來埋葬我也不晚。”角哀說:“哪有這種道理?我二人雖然不是親兄弟,但義氣不亞於親骨肉。我怎麼可以獨自去求取功名呢?”說什麼也不答應,於是扶著伯桃前行。
走了不到十裡,伯桃說:“風雪越來越大,怎麼走啊?在道邊找個地方歇歇吧。”正好路邊有一棵枯桑,還可遮擋風雪。那棵桑下只容得了一人,角哀於是扶伯桃進去坐下。伯桃讓角哀敲石取火,燒些枯枝抵御寒氣。等角哀找回柴火,只見伯桃脫了所有的外衣放在一邊。
角哀大吃一驚:“兄長你干什麼?”伯桃說:“我想不出什麼辦法,賢弟別耽誤了。趕緊穿上這衣服,背上干糧快走,我甘願死在這裡。”角哀上前抱住伯桃放聲大哭,說:“我二人同生共死,怎麼能分離呢?”伯桃說:“如果都餓死了,誰來埋葬呢?”角哀說:“即然這樣,我情願解下衣服給兄長穿上,兄長可帶上干糧走,我寧可死在這裡。”
伯桃說:“我平生多病,賢弟年輕體壯,比我強得多,加上胸中學問,我更趕不上。如見到楚王,必然受到重用。我死何足道哉?賢弟不要耽誤了,快走。”角哀說:“兄長餓死在這兒,我獨自去取功名,這種不義之人,我不會做的。”伯桃說:“我從積石山來到賢弟家中,一見如故。知道賢弟胸懷大志,所以勸你求取上進。不幸被風雪所阻,這是我命該如此,如果讓賢弟死在這裡,那就是我的罪過了。”說完,就想跳入前面的山溪尋死。
角哀一把抱住放聲痛哭,用衣服擁住伯桃,再扶到桑樹下。伯桃把衣服推開。角哀想再上前勸解時,只見伯桃神色已變,四肢僵硬,口不能言,勉強擺手示意角哀快走。角哀再次用衣服擁護,而伯桃已經奄奄一息,眼看不行了。
角哀心想:“再過一會,我也凍死了,死了誰來埋葬兄長?”於是在雪中哭拜到:“不肖弟此去,還望兄冥中相助,稍得微名,必來厚葬。”伯桃微微點頭,轉瞬氣絕。角哀只得取了衣服干糧,一步一回頭,邊哭邊走。
角哀忍著寒冷,半饑半飽,來到楚國,在城外休息了一天。第二天進城,向一人問:“楚君在哪兒招賢?”那人說:“宮門外有一賓館,上大夫裴仲專門在哪兒接待天下有識之士。”角哀直奔賓館而來,正遇上上大夫裴仲剛要下車。角哀上前施禮,裴仲見角哀雖然衣衫褴褛,但卻器宇不凡,急忙答禮。問道:“賢士從哪兒來呀?”角哀道:“小生姓羊,名角哀,雍州人。聽說上國招賢,特來應招。”裴仲邀請角哀住進賓館,並安排酒飯招待。
第二天,裴仲到賓館探望,並用心中的疑難問題盤問角哀,試他的學問。角哀有問必答,應付自如。裴仲大喜過望,立即入朝禀報楚元王。楚元王立即召見,問角哀富國強兵的辦法。角哀獻了十條計策,都是當務之急。楚元王十分高興,設宴款待,並封角哀為中大夫之職。賞黃金百兩,彩緞百匹。角哀拜謝,痛哭流涕。
元王大吃一驚:“你為什麼哭呀?”角哀把伯桃脫衣讓糧之事,一一說明。元王和眾大臣聽了深感動。元王問:“你打算怎麼辦?”角哀道:“臣請大王准假,到那裡安葬完伯桃,再來聽命於大王。”元王於是追贈已死的伯桃中大夫之職,並厚贈喪葬費,派人跟隨角哀車馬同去。
角哀告別了元王,直奔梁山地界。依舊找到那棵枯桑,只見伯桃屍身尚在,面貌還和生前一樣。角哀跪倒在地,痛哭不止,叫隨從召集附近鄉間父老,選了一個諸峰環抱,風水甚好的地方。將伯桃穿戴上中大夫的衣冠,趕置了內外棺,建起了高大的墳墓。四面建起圍牆,栽上松樹,離墳數十米處建了祠堂,塑起伯桃塑像,立起華表柱,上掛牌匾。牆側蓋了瓦房,雇人看守。造完後,就在祠堂祭奠伯桃,角哀哭得十分悲切,引得鄉人和隨從也悲傷不己。
這天夜裡,角哀面對燭火獨坐,回首往事,心中感傷不已。忽然一陣陰風飒飒,燭火滅而復明。角哀一看,燈影處有一個人,躊躇不前,隱隱約約有悲泣之聲。角哀喝道:“什麼人?竟敢深夜闖入!”那人沒吱聲。角哀起來一看,原來是伯桃。角哀大吃一驚,問道:“兄長靈位不遠,來見為弟,必有要事。
”伯桃說:“感蒙賢弟記憶,剛被重用,就請求葬我,還追封爵位,並置辦了錦衣豪棺,凡事辦得十全十美;只是墳地離荊轲墓不遠。這人活著時,因刺秦王失手被殺。高漸離把他的屍體埋在這裡。他的神靈極其威猛,每夜都持劍來罵我說:‘你是凍餓而死的人,怎麼敢把墳建在我的上風,奪我的風水?要不遷移到別處,我就掘墓取屍,把你扔到野外!有了這種危難,特來告訴賢弟。望把我改葬它處,以免惹禍。”角哀還想再問,一陣風起,忽然不見了伯桃。
角哀在堂中一夢驚醒,所有的事記得明明白白。天一亮,又召集鄉間父老,問這附近還有墳嗎?老鄉們說:“松樹林中有荊轲墓,墓前有廟。”角哀說:“以前他刺秦王失手被殺,怎麼墳地會在這裡?”老鄉們說:“高漸離是這裡人,得知荊轲被害並拋屍荒野,於是偷了他的屍體,埋在這裡。
因為經常顯靈,鄉親們就在這裡建廟,按時祭奠,以求保佑。”角哀聽了,就相信了夢中的事,領著隨從直奔荊轲廟,進門之後,指著荊轲神像罵到:“你只是燕國的一介匹夫,受燕太子奉養,名姬珍寶,隨你享用,不想一萬全之策以應重托,去秦行事,自己死了不算,還耽誤了國家大事;卻來這裡驚擾、迷惑鄉民以求得祭祀!
我兄長左伯桃是當代名儒,仁義廉潔的人,你竟敢逼他?再這樣,我就毀了你的廟,掘了你的墳,永遠斷絕你的根!”罵完,又來到伯桃墓前禱告說:“如果荊轲今晚還來,請兄長告訴我。”回到祠堂,當晚守著燭火等候,果然看見伯桃哽咽而來,說:“感謝賢弟費心,怎奈荊轲隨從極多,都是鄉人所獻。賢弟可多扎草人,繪上彩色,手持兵器,在墓前燒化。我得到它們幫助,使荊轲不能侵害。”說完就不見了。
角哀連夜讓人按伯桃所言扎了幾十個草人,在墓前燒化,並禱告說:“如果平安,請告訴我。”回到祠堂,當夜只聽風雨之聲大作,就象兩軍交戰一般。角哀出外一看,只見伯桃奔跑而來,說:“賢弟所焚之人,沒有大用。荊轲又有高漸離相幫。不久,我的屍身必然出墓。望賢弟盡快把我移到別處安葬,免召禍患。
”角哀說:“這人竟敢如此欺凌兄長,小弟將盡全力與他對戰!”伯桃說:“賢弟是人,我們都是鬼;陽人雖然勇猛,但人鬼殊途,塵世相隔,怎麼對戰?隨然有草人,但也只能搖旗吶喊,不能擊退這樣的強魂。”角哀說:“兄長先回去,明天小弟自有辦法。”
第二天,角哀再到荊轲廟中大罵,打碎了神像。剛取來火種,想要燒廟。只見鄉間幾個老人再三哀求說:“這是全村的神廟,要是觸犯了,恐怕要給百姓帶來災禍。”不一會兒,村民們聚集起來,都來哀求。角哀拗不過他們,只好算了。
回到祠堂,立即寫了一封書信,上奏楚王說:“以前伯桃把糧食讓給臣,所以我才活了下來,並遇到了聖明的君主。蒙您加官進爵,使我此生無憾,請容我來世再來報答。”信中言語十分懇切。把信交給隨從後,又來到伯桃墓前大哭一場,對隨從說:“我兄長被荊轲強魂所逼,無處安身,我忍不下去。想要燒廟掘墳,又怕違背了村民的意願。我寧可死在九泉下做鬼,也要幫助兄長戰勝這個強魂。
你們把我的屍體葬在這座墳的右側,生死與共,以報答兄長讓糧的意氣。回去奏明楚王,望聽納我的忠言,永保江山社稷。”說完,拔出佩劍,自刎而死。隨從急忙搶救,已經來不得了,只好盡快准備了衣物棺木收殓,將他埋在伯桃墓旁。
這天深夜,風雨大作,雷電交加,喊殺聲傳出幾十裡。天亮一看,荊轲墓上震裂的象大火燒過一樣,白骨散了一地。墓邊松柏連根拔起。荊轲廟突然起火,燒得片瓦無存。村民們大吃一驚,都去羊、左二墓旁焚香拜祭。
隨從回到楚國上奏元王,元王被二人的意氣所感動,派人在墓前建廟,賜廟名“忠義之祠”,並立碑記載這件事。
正所謂:
古來仁義包天地,只在人心方寸間。二士廟前秋日淨,英魂常伴月光寒。